《风蝶令》第二部
留学生故事
第26章 生日前夕
气象台预报说今年是个冷冬，学院所在的小镇在十二月初就落了第一场雪，雪一下，白茫茫一片里露着褐色的枯树枝和砖色的屋墙，大家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起圣诞节假期。
楚念的生日在十二月十七日，与Amy同一天。Amy比她大一岁，马上就要迎来十九岁生日，她对生日十分上心，提前一个月就跟楚念商量一起办生日会的事，她问了镇上最近新开的一家带KTV的中国菜馆，按十五人参加来算，她和楚念一人出七十镑，加起来一百四十镑左右就能解决，又能吃饭又能唱K，最重要的是她看过这家KTV的设备有很新的歌曲库，还能自己带U盘播自己想唱的歌，对在KTV找不到歌的楚念十分友好。楚念想十八岁生日一辈子只有一次，很有纪念意义，是该好好庆祝庆祝，七十镑按如今的汇率算是七八百块钱，她今年生活费变多了，七八百块往多了算也就够她做两三身洛丽塔或者cosplay衣服，可以接受。
定好了生日会，楚念打算到时候穿一条粉色的棉布洛丽塔裙，她逛街时在“Claire’s”买了条打折软陶甜点手链，又从eBay买了蕾丝、缎带、珠子之类做了一套搭配裙子的发带、腕带、项圈、袜套，生日的“盛装”就准备好了。
临着生日会前一周正是考试周，却一点也不影响资本主义国度里学生们对快乐生活的追求，Amy在脸书上发来生日会的参加人员名单。
AmyAuyeung：Ella，Grace，Fiona，Eric，Fred，Andrew，Wendy，Daniel
AmyAuyeung：他们确定来
AmyAuyeung：还有上一年的Harry，他说先看下车票
AmyAuyeung：你要请朋友吗？加上我们才十一个
据Amy说她已经把在学院的中国人都问过一遍了，楚念想了想，问她能不能喊外国人参加。
AmyAuyeung：可以啊
AmyAuyeung：帅哥嘛！！
Katherine Chu：（汗）
Katherine Chu：女孩子可以吗
AmyAuyeung：当然可以啊
AmyAuyeung：你跟外国人玩！我都不知道！
AmyAuyeung：英文好好哦！好羡慕！
楚念发消息邀请Annie，Annie很快回复说自己要来参加，处理完生日会邀请的事，楚念继续拾起桌边的经济学课本复习起来。
比起上一年以专有名词为基础的入门引导，今年的经济学课骤然多了许多公式和图表，比起纯靠记忆的文字科目，它更像理科了。可这些应用题真的好像是为了证明公式的存在而被创造出来的纸糊动物，课本里说曲线到达某个点就需要加大生产，到达某个点再提高价格消费者的购买意愿就会降低——可是影响消费者购买意愿的不可能只有商品价格吧？假如将虚构的故事和人为的定义加诸某件商品，不就能将它的价值抬得更高了吗？就像高一政治老师要求他们阅读的《货币战争》里提到的钻石，因为被赋予了“珍贵”、“真爱”这样的人为定义，就由世界上储量极大的矿石变成了“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高级珠宝。她相信会有消费者愿意为明显高于市价和物品价值的商品付费的，只要这个“虚构的故事”或者“附加的定义”戳中了消费者的价值观。比如她不会愿意买一只五镑的ZARA戒指，却愿意花十镑买一只集市摊戒指，因为那枚集市摊戒指和动画角色“夏尔”手上的很像。
所以书里的公式真的能预知商场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吗？
她又想起Hellen上一年讲过的关于一个国家的通胀和通缩。
通胀和通缩只发生在近现代吗？假如它们确实存在于经济规律里，那么是否在古代也曾经发生呢？可是她好像从来没在读过的古籍里有这些印象……历史老师讲过的“十税一”、“五税一”，难道是农耕文明里独特的经济变化？无论是通胀通缩还是“税”，它们的表现不可能一步到达也不可能只有“投资过盛、商品过剩”和“百姓吃不上饭”吧？那么还会有什么呢？
A Level的书里并没有告诉她太多，对现实社会与经济逻辑几乎一片空白的她只能把一个接一个的陌生单词、一句接一句的拗口理论、一张又一张的复杂图表统统塞进小脑。
在“商家并齐发展”、“形成寡头企业”、“形成行业垄断”这样的循环里，楚念猛然在不断解析着书本知识的脑海捞到一个模糊的观点。
如果说垄断是过程的产物，那么仿佛一直存在的某种……社会里的某种她无法分门别类的东西……某些在历史书里被长久垄断的行业，它们如今在社会里，似乎还有影子……
她想不清楚，更想不明白。不过照这样来想，资本主义书本里的观点，果然不一定百分百适用于农耕文明吧。
那么资本主义会像书里说的一模一样吗？
她对课本知识的信任又动摇了，无论中国学校还是英国学校教给她的知识，似乎总是与现实差一截。
脑力劳动真不是一般的消耗体能，听见肚子咕咕叫时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半夜一点了。
楚念伸了个懒腰，打开抽屉找出茉莉花味的香薰蜡烛以及一只网购的砂轮打火机，再次企图点燃这罐已经买了好几周的香薰蜡烛。
英国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岁不允许购买火柴和打火机，楚念在超市买不到，又不好意思麻烦同学帮忙，自己想了个避开年龄审查的招在ebay上搜索，还真让她买到了一款打火机，三镑九九给了两个打火机，可问题在于打火机是砂轮的！她没用过，不懂得砂轮打火机的操作原理，又特别害怕火焰噌地一下上来，不敢使劲，于是一次也没成功把打火机点着，更别说香薰蜡烛了。
疲惫的楚念实在很想得到茉莉花香薰的心灵滋养，她鼓起勇气跟砂轮打火机搏斗，可除了砂轮短距离滑动的“嚓”、“嚓”声，除了她的拇指指腹渐渐被磨得发红，什么事都没发生。
“唉……”她心想自己真是没用，那么多爱用香薰蜡烛的中国女生，Grace会用打火机，Eric替Ella买了火柴，Amy会拜托宿友帮忙点香薰……她们都能轻易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唯有她，只有她，既不好意思找已经成年的同学帮忙，又拉不下脸蹭会抽烟的宿友，好不容易通过比旁人稍强一些的投机取巧本事买来打火机，还胆小地不敢用！
又饿又心焦，心情都不好了，先去厨房做点吃的吧。
由于没有“火源”，楚念用缎带制作装饰品时会利用烤热的电磁炉表面来给缎带拷边，她想到这里，一边煮意大利面一边拿了一盏小的香薰蜡烛来到厨房，把蜡烛中央裹着蜡油的棉线贴在电磁炉烤得发红的表面，企图把它引燃。
“你在干什么呢，Katherine？”
楚念弄得专心，突如其来的女生声音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学院宿舍章程规定禁止破坏公共厨房里的厨具，她连忙把小蜡烛从电磁炉上拿开。
然而Corina已经看见楚念企图用电磁炉引燃蜡烛了，她没有指责楚念，倒是一下提起了兴致，带着点欢快地喊：“你要点蜡烛吗？”
“对。”
“没有打火机吗？”
“有，可是我不会用。”
Corina跟着楚念到了房间，几下就划亮了她的砂轮打火机，帮她点好了茉莉花味的香薰蜡烛。
“你的蜡烛味道真好，从哪里买的？”
“ASDA。”
“我下次也要买这款。你可以把另一个打火机给我吗？我给你钱。”
楚念心想一只打火机能用好久，便把另一只打火机直接递给了Corina，说送她。Corina不肯，说打火机挺贵的，最后给了楚念一堆零钱，加起来有九十多便士。
茉莉花味的香薰白蜡被浇注在一只饮水杯大小的透明玻璃杯中，平滑的表面随着中央的暖黄色灯豆渐渐融化。靠近灯焰的白蜡最开始就像灯芯周围的一滴水，后来渐渐熔化成了硬币大小，又慢慢地、慢慢地扩散，一直熔到离着杯壁半厘米的位置。
它会熔化直到杯子里面的最边缘，它燃烧完之后，会留给自己一只干干净净的透明玻璃杯子，然后它就可以成为一个小花盆、一只小收纳杯，它里面可以长出鲜花绿苗，可以放满柔软的蝴蝶结吧？
不知是不是刚才用来拌意大利管面的番茄蔬菜酱太咸了，楚念卷起舌尖扫过咽喉，感觉起了一颗硬硬的小疹，好痒。
洗了杯子，泡上一杯“Darjeeling”，是温暖的茶烟催发了香薰蜡烛飘漫在空间里的味道吗？房间里的茉莉花香变得更浓郁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忍不住想要获取的感官享受，那就是香味了。楚念从前的理解里，“香味”的来源有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润肤霜、花露水、洗衣粉、洗衣液，她也许见过，却未想过“香味”可以来自蜡烛、来自玻璃瓶里的透明水，它们拥有着那么浓烈的香气——英国人好像就是喜欢特别特别浓郁的香味，浓郁复杂得让人嗅觉模糊——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整个冰冷孤独的房间变得温柔温馨。香薰蜡烛是楚念到了英国才学会的“骄奢淫逸”“坏习惯”，在上一年的宿舍里，Wendy首先买了一个樱桃味蜡烛杯回房间点，一打开门甜香四溢。Ella最先学起来，买了个香草味的，结果拿回家一点才发现跟常吃的雪糕一个味道，还特别招虫子，搞得鲜见小飞虫的大东北女孩焦头烂额。
可能女孩子就是喜欢香香的，楚念本身就喜欢买香味浓郁的沐浴露、洗发水，每天洗完澡香香的窝进被子，会有很安心的感觉；普通的香薰蜡烛不算很贵，一杯一般就是一两镑，点在房间里却能给人带来很美妙的享受。她在这方面的运气似乎不错。她不喜欢樱桃、草莓这一类的卖得好的甜香——这类广受欧洲人欢迎的超甜蜡烛大部分产自北欧，味道过得去又便宜的一般要价三到七镑不等，她反而喜欢茶叶、茉莉花、檀香这类香气——这类蜡烛大部分产自东南亚或者日本，价格在一到四镑之间。超市里有一个牌子的香薰蜡烛有“日本禅”以及“榻榻米”主题的香薰，分别是檀香合香味和松木茶叶味，现在正点着的茉莉花味也是这个牌子的，一杯蜡烛两镑左右，偶尔还会打折，能点好几个晚上。
瘫坐在铺了毛毯的椅子里，喝下一口“大吉岭”，楚念靠着椅背舒适地仰起了头。
这些袋泡茶包虽然味道挺重，可好像总还是少了点什么。家里爸妈都不喝茶，在国内时只在茶楼饮茶吃饭时喝过什么普洱、铁观音的，多数时候是大水壶泡，个别“饮茶”的点心茶楼里会用小茶壶或者盖碗，不过泡出来的茶叶味道都不怎么样，还不如她现在买的茶包。
她不懂茶，到了这边却莫名买起茶包喝起茶来，喝得津津有味，英国人好像挺爱喝茶的，是被环境影响，入乡随俗了吗？经济学老师Hellen曾经在课堂上教外国学生们如何在不认识品牌的情况下挑选出相对更好品质的产品，那就是选择有“英国皇家认证”标志的商品。标志由英国皇室徽章和底下标示出处的一行英文构成，获得“女皇认证”的产品一般是同类里品质最好的，其次是来自“爱丁堡公爵”和“威尔士亲王”的认证。
记得上年第一节宗教学课上，老师Monica没有直接开讲知识，而是准备了零食饮料，开了个茶话会，让大家轮番聊聊自己的信仰以及对宗教的看法。成长环境导致的习惯性自卑和畏缩让楚念在一众果汁汽水饮料里直接选择了热茶水，记得那时候老师递给她的用茶包泡出来的茶水，没有她现在的好喝。她随手拿过桌上黑色的茶包纸盒，名为“TWININGS”的商标上端印着狮子和独角兽扶拥盾牌的皇家徽章，底下两行极细的小字：“BY APPOINTMENT TO HER MAJESTY QUEEN ELIZABETH II”、“TEA & COFFEE MERCHANTS R.TWINING AND COMPANY LIMITED LONDON”。Hellen说同行业里只有一家公司能获得女皇认证标志，所以……这茶，大概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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